朱王乔：驼铃声远银海情——怀念于洋和杨静老师

春意回暖，在鸟鸣未退的午夜，一刷朋友圈，一副熟悉的肖像赫然在目。简短的配文字字泣血：亲爱的于洋老师走了……到天上和杨静老师跟儿子团圆去了。在底下的留言区，发文者江平导演还写下了：今天是他老伴杨静老师的生日。

杨静老师是一月走的，享年96岁。于洋老师95岁。我作为一个“95后”的影迷，与两位老师有过不多的接触。
2013年，我冒昧去信北京电影制片厂和儿童电影制片厂。两个星期后，儿影的老厂长、电影表演艺术家于蓝老师给予回复，给我留下了简短谦和却极具分量的手迹。两个月后，我前往英国参加游学。没想到，飞机落地，打开手机，一条来自妈妈的短信：于洋给你回信了。
于洋老师在我寄去的纪念封上用毛笔有力地写下了“天道酬勤，朱木乔小友留念”，一位八旬老艺术家的和蔼与平实，在发亮的墨色中展现。于是，年底我又向二老寄去明信片，祝贺他们新春快乐。

于洋的题词

2015年暑期，我心血来潮想去北京，看看北京电影制片厂，看看八一电影制片厂……那年头的电影厂，生活区就在厂后头。于是，我在北影厂的大院里见到了准备出门的张连文老师、戴着墨镜骑着自行车的任申老师，还有闲聊的老人，似乎是李连生老师。随便找个小朋友的家长聊聊，原来是《黑三角》导演刘春霖的家属……当然，我也想见到银幕上崇拜的英雄——曾在《英雄虎胆》《暴风骤雨》《大浪淘沙》《青春之歌》《戴手铐的旅客》等风靡全国的电影中担任主演的于洋老师。应该说，于洋老师是唯一一位从建国前到十七年再到特殊时期和改革开放一直有主演的代表作的演员。
让我惊喜的是，在友人帮助下，我竟得到了和拜访的机会。两位老人坐在朴素的客厅，我兴奋地自我介绍，然后报出一大堆于洋老师的作品，于老只是平和地笑笑。我从他剃得平整的发鬓上努力想象，当年他在《英雄虎胆》中扮演的曾泰，锃光油亮的发型，与敌特务阿兰一进一退的舞步，该是多么风靡大江南北。因为于洋老师行动不便，我便想先和杨静老师合影，杨老却说：“你先和于洋老师拍啊！”我赶紧提到了她的代表作《矿灯》《生活的浪花》《英雄岛》，杨静老师看着我，眼中闪现的是诧异，也是欣慰。那些年，于洋老师是北影厂的当家演员，工作重，任务多，家里的事情只能由老伴操持了，这也使得杨静老师在新中国的银幕上颇为低调，很多观众只知道于洋，却不熟悉这位新中国第一代蒙古族表演艺术家。杨静老师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回答了之后，她竟然说，我记得，你是不是给我们写过明信片？我前几天整理东西，正好看到。这次该是我诧异和欣慰了……

与于洋合影

拜访不宜太长，匆匆告别。第二天，却接到杨静老师电话，问我什么时候离京，有几本书要送给我。放下电话，我赶紧驱车前往，买了俩椰子就上楼。杨静老师捧出重重的两本书，其中一本是电影表演艺术学会的画册，另一本是二老的爱子、英年早逝的于晓阳导演的自传。杨静老师说，这本书就最后一本了，很多记者啥的问我要，我都没给，于洋老师可能也不舍得，我还来不及给你题词什么的，你就回去翻翻吧。说这话的时候，杨老大概是想到了儿子，声音略微颤抖。她还说，椰子我们俩吃一个就行了，另一个你带着回去路上吃吧……
2018年，我去北京电影学院考研，报名当天，又来到了北影小区。于洋老师端坐着，和蔼地看着我。我自我介绍，并给老人看之前的合影。于洋老师让我坐在他身旁，缓缓地说，不好意思啊，孩子，我不记得你了，但是没关系，我们聊聊吧。这一次，我和于老聊了很多。他告诉我，他曾经在上海住过，周璇就住在他楼上，他还学着周璇的腔调说了上海话。于洋老师和上影有着深厚的情感，他的手印曾在上影演员剧团的大院永远地镌刻着，悠悠望着上海的天……他说，王丹凤老伴走的时候，还打电话给他，电话里丹凤老师哭了……怕老人家伤感，我就说起了那些还健在的艺术家。于洋老师拿出手机，给我看他与电影同行的合影。从老人的眼神看出，一张黄晓明搀着他的合影十分满意，我说，黄晓明也是看着你的电影长大的，他小时候正好看《戴手铐的旅客》。于洋老师有些得意，因为这部电影是他自导自演的。我说，这首歌怎么就那么好听，他说拍电影就是要好看，曾经跟王立平说，一定要留下一首歌。我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于洋老师也跟着我一起唱了……临走前，我把手机里的一张合影给他看，那是北影、上影、长影演员剧团共同参演话剧《日出》的剧照，老人似乎自己不曾保存，缓缓地说起那些熟悉的名字：方辉、蒙纳、车轩……我说，下次来一定给您打印一张。

与杨静的合影

下楼时又遇见了杨静老师，她熟练地驾驶着老人车。当我向她作自我介绍时，她似乎想起了，又似乎想不起，但我还是跟着她上楼继续聊。与于洋老师的话题不同，杨静老师跟我讲了他们最近的生活。听闻我要考北电，她说，那以后我们就是校友了，等你来北京，我们见面的机会很多，她还拜托我帮着搜集一下她的资料。时隔几个月之后，正式考完的那天，我便又熟门熟路地带着资料拜访了。
两位老艺术家，保持着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单纯，没有架子，与普普通通的影迷维系着友谊，令我十分感动。
后来，我没有考上北电，杨静老师发消息问我情况，我如实相告，她说，正常，没关系的。这几年我没去过北京，和杨静老师的联系仅是在逢年过节时的微信，杨静老师有时候就回复一个表情，对她来说打字也许吃力，也许给她发消息的人太多了。但是这几年，我却惊喜地看到，老人时不时转发自己的微信视频号，而且在视频号里点赞，要知道，她已是鲐背之年了！
两位老人的离去相距41天，都是高龄，走得很安详。深深怀念两位老师，致敬那个年代的中国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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