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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春节,在一家电影院新片海报前驻足的观众。icphoto图
过年期间,我张罗家人们看了四场春节档电影。
我和弟弟回来,给父母刚搬入的新家带来了难得的热闹和喜庆。看到我们,妈妈每天眉开目笑,有我们在,每分每秒都是她的节日。小舅和他的儿子、我的小表弟也来暖房。小表弟刚考上乡镇的公务员。爸妈是60后,小舅70后,我80后,弟弟90后,小表弟00后。6个人,有着四十年的时间跨度。
大年初一晚上七点多的黄金档,我们6个一起看了徐克的《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小舅说,他唯一看得上的徐克电影是《英雄本色3:夕阳之歌》,于是在我左边呼呼大睡,时不时睁开眼,像一个在洞穴里,被闪电惊醒的人。妈妈在我右边,少有地戴上眼镜。她聚精会神,郭靖、黄蓉、华筝的爱情故事,她觉得“好看”。
大年初二的黄金档,小舅缺席,剩下的5人看了《封神2》。妈妈也觉得好看,但“《射雕》更好看”。爸爸说,“无非是神话加现代科技”。我和弟弟、小表弟一起看了《唐探1900》,电影散场,已是午夜。三个年轻人加小舅,一起看了《哪吒2》,爸妈对动画片兴趣平平,没有加入,小舅一个人坐在后排,说他这场睡着的时候不多。
在中国腹地的一个三四线小城,四场电影上座率都接近百分之百。有人接电话,有人屏摄,有人举着手机一直刷,晃得我只好蜷着身子避开亮光。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黑暗的影院是热闹的。电影开场前,播放起本地的广告,尤克里里兴趣班、4S汽车店。
对爸妈来说,春节档是他们一年之中进电影院的唯一机会。年味淡了,但大银幕上的快意恩仇、电光石火取代了鞭炮烟花,保留了节日最后的仪式感。同时,几场热闹的电影填满了春节的时间,也避免了家人之间无事可干也无话可说的尴尬,我组织的“团建”活动圆满成功,为此,还有一点小小的自得。
电影院里的观众背影。视觉中国 图
对许多年轻人来说,过春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跨过公历新年之后,距离除夕还有一段不短不长的时间,是年初,又是岁末,这是两种历法之间的冗余时间,也是公共的世界和传统的世界缠绕交叠、互相争夺的张力场。
一家人团圆的日子,为什么不容易?因为父母的恩情太重,而尽孝太难。如果尽孝只是在物质上尽到赡养的义务,倒还好说。虽然如今父母帮补子女的更多。尽孝真正难在父母对子女的心愿难以得到满足。这个心愿,大到择业、考编、婚恋、生子、下一代养育方式,小到头发的颜色和长短、几点睡觉和起床。
“断亲”一度成为网络热词。华东政法大学教师杜素娟对此表示理解。“因为这一代年轻人自我意识在旺盛地成长,对个人权利、个人自由、个人选择有了更高的要求,这是时代的进步,但是我们的家庭伦理文化进步甚微,还停留在前几代人的模式,”她说,“这一代年轻人要的亲情,是你支持我的选择,你理解我内心的欲求,当我痛苦跌落的时候,你能够接住我,而不是只有指责、控制,用你的经验或想法来规训我的人生。”
豆瓣网上,“我想要拥有不过春节的自由”成为热门话题,话题说明写道:“有人开始反思:能否拥有不过春节的自由?有人因催婚催生、社交内耗或单纯渴望安静而抗拒传统仪式,却也面临‘不孝’‘冷漠’的质疑。”
我当然没到“断亲”或“不过春节”的程度,随着父母年岁渐长,还想每年多回去两趟。但面对他们时的隐形压力,一点也不小。如果说求学期间,考分、排名和升学大致就能让父母满足乃至骄傲,进入社会后的这些年,我却常常觉得自己是个“不孝”的人。
当然,这并非我一个人的错。很多时候,我发现,忠于内心的选择、追寻自由与意义,很难不跟父母的心愿发生冲突。或许,我只是传统社会齿轮崩解的离心力上一个小小的部件。我在“重”与“轻”之间左右为难。或许,还能做“三代同堂,共享天伦”的孝子的人,才是“幸存者偏差”。
2025年春节,作者组织家人集体观影的电影院门口,孩子们在小广场上放烟花。南方周末记者 黎衡 摄
我的父母其实很少指责和规训我。妈妈表达不满,更多是通过焦虑和忧心忡忡的情绪,那是一份沉甸甸的爱。这形成追求幸福的悖论。妈妈希望我幸福,只是我们对幸福的理解和取舍方式有所不同。我觉得自己这样挺好,但她的忧心本身也损害了她的幸福,于是加重我的自责。
妈妈年轻时是个大美女,如今年过六旬,还是气质高雅。但在我的记忆中,她几乎是个没有“自我”的人,大半生都在为父母,为姊妹兄弟,为家庭和孩子,为工作和朋友,为所有伦理的和社会的义务奉献、操劳。她几乎没有任何娱乐需求,不阅读,不看电视剧,麻将是到最近几年退休了才学着打。为了工作、家务劳动、家族和朋友的事务,她消耗了所有精力和热情。
这或许是传统女性的“完美”画像。“完美”到从小到大,许多亲友都不敢相信还有她这样的人存在,劝她享受一下。这个传统,来自已经内化的苛刻的伦理,也来自社会对无私奉献的要求。妈妈出生在一个工人家庭。外公是工人,外婆无业。贫苦和朴素,是她生命的底色。她在家中六个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二,为了赚钱养家,15岁便招工加入了文工团。她成为一个能歌善舞的文艺工作者,用工资补贴家用,外婆家才吃上晚餐。
从我记事起,文工团便改制成了文化馆,是妈妈的单位。影剧院与文化馆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关于我的出生,有这样一个“神话”:那晚,妈妈怀着我,去影剧院看电影,想必是赠票。电影开场不久,她就感到“发动”了,赶紧从电影院去了医院的妇产科病房。那个冬夜,我从一场中断的电影里挣脱,来到了这个世界。
我高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妈妈早已调到一家国有银行工作多年,一天,她的朋友请我们去看电影。那时,电影市场远没有如今繁荣,我们非常随机地选了张艺谋的《十面埋伏》。电影的故事一般,但那鲜艳的色彩、竹丛、迷宫,仿佛从我出生那晚蔓延了18年的一场梦,在我们母子之间笼罩。看到电影院里妈妈的专注,我理解了,她并不是没有娱乐,只是她的娱乐更属于电影这种集体的、沉浸的艺术。那是她成长的一部分。哪怕在无穷无尽的劳碌中,只要一坐进影院,她就变成了一个严肃而享受的人。
《哪吒2》探讨的亲子关系仍然很沉重,东海龙王对儿子敖丙作出了一个理想化的尊重和放手的决定,但申公豹还是因为父亲这个软肋被要挟,哪吒的母亲牺牲了,以一种绝对的爱唤醒了他。妈妈并没有跟我看这场电影。电影之外,人生漫长。
爸妈搬入的新家附近,依山势修了栈道。看完《哪吒2》,在栈道上漫步,雨后水气氤氲,这座城市也因为高楼和扩张让人难以辨认。南方周末记者 黎衡 摄
南方周末记者 黎衡
责编 刘悠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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