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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只要手机上安装了抖音,它就像《美丽新世界》中的迷幻药“嗦麻”一样,可以让爱国“小粉红”(狭隘民族主义者)们天天沉浸在赢麻的幻觉里。 最近抖音上又出现了一条让人赢麻的消息。一位英国留学生在英国某家图书馆里发现了一套书,褐底烫金的书脊,给人一种古老神秘的感觉。翻开这套书,里面全是对中国古代科技古籍的介绍,什么《定海厅志》的《北极出地图》啦,什么带齿轮的旋转书架图啦。这位留学生由此提出质疑:西方发达的科技,恐怕不是他们自己研究出来的,而是从中国这些古籍里偷偷学去的。
所谓“西方对中国古代的研究”,无非就是李约瑟的《中国科学技术史》
《中国科学技术史》中的《北极出地图》
《中国科学技术史》中的《书架图》 近年来,“西方伪史论”在简中社交媒体上特别火热,最典型的言论,就是西方先进的科技大都是从《永乐大典》等中国失传古籍中偷去的。像这种阴谋论观点,本来我觉得实在没有驳斥的必要,瞧一眼都是抬举这帮人。但这一回,爱国小留得寸进尺,直接骑着科技史专家的脖子拉屎,那就没办法,只能简单说说了。 抖音这位英国小留,发现的书根本不稀奇,就是英国生物化学家、科技史家李约瑟(Joseph Needham, 1900–1995)主编的《中国科学技术史》(原书题为Science and Civilisation in China,直译是《中国的科学与文明》)。在中国科技史领域,李约瑟和他主编的这套书是入门级常识,如果不了解,那基本等于不懂科技史。
年轻时的李约瑟
《中国科学技术史》卷帙浩繁,按照李约瑟的计划,要出7卷28册,其中许多卷册由李约瑟本人亲自撰写。但这套书未及完成,李约瑟即去世。其中有3册至今未出版,在可预计的将来恐怕也不会出版了,这多少是个缺憾。 李约瑟是当之无愧的“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他对中国文化(特别是道教文化)真心喜爱,所以后来干脆放弃了生物化学研究,把后半生精力全用在中国科技史研究上。《中国科学技术史》这套书,是从1954年开始出版的。当时,新成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西方非常孤立,但李约瑟却不遗余力地弘扬中国文化,多次替新政权说话,新政权之下的国人,怎能不为此感激涕零呢? 因此,大陆方面对李约瑟计划出版的这套巨著极为重视,在1986年正式启动了《中国科学技术史》翻译项目,为此还在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专门成立了“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翻译出版委员会办公室”。迄今为止,该书所有已经出版的卷册,都已经有中译本出版,在网上也不难找到。
光绪十年(1884年)《定海厅志》中的《北极出地图》
上面提到的《北极出地图》,其中画出了天球和部分赤道经纬网,见于第4卷第3分册“土木工程与航海技术”。原书明明提到,它出自清光绪十年(1884年)的《定海厅志》(定海厅即今浙江舟山)。尽管该书是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定海县志》的增修本,但这个年代也大大晚于西方传教士来华的时间。书里对这幅图的来龙去脉写得非常清楚:“……这样的天文图明显地不大可能出自该岛的本地学者之手,我们猜测它来源于传教士。果然,在《图书集成》这部类书中,很快就找到了一幅原始图,这幅图是根据1615年出版的阳玛诺(Emmanuel Diaz)所著《天问略》中的一幅图复制的。”
[英]李约瑟著,鲍国宝等译《中国科学技术史·(第四卷第二分册)机械工程》(北京:科学出版社,1999年9月) 再如带齿轮的旋转书架,见于第4卷第2分册“机械工程”,原书也写得很明确:这张《书架图》出自明天启七年(1627年)出版的《远西奇器图说录最》(简称《奇器图说》)。该书大部分内容的编者根本不是中国人,而是德意志来华传教士邓玉函(Johann Schreck, 1576–1630),编纂此书的目的在于向中国人介绍西方机械知识。这张旋转书架图的原型,出自意大利工程师阿戈斯蒂诺·拉梅利(Agostino Ramelli, 1531–约1610)1588年的著作,《奇器图说》对原图加以重绘,只是加进了中国元素(比如穿儒服的士人,和中国特色的竖排书)而已。李约瑟因此写道:“因此,这是又一件把西方的智慧和技巧传到东方去的事例。” 从这两个例子可以看出,李约瑟在其著作不仅挖掘了中国的科技史,而且相当关注中西的科技交流,关注西方科技传入中国之后的本土化情况。他大概至死也不会想到,他当初那么热爱中国文化,希望中国和西方能够平等交流,紧密合作,各美其美,结果他费尽心力主编的巨著,在他身没之后,竟然被来他祖国留学的中国小屁孩当成中国“赢麻”的证据,用来极力贬低西方的文化成果。而且,这些小屁孩很可能明知道他的书是什么性质,却故意要胡说八道,当骗子,骗傻子。毕生心血,就换来这么一个下场,我真为李约瑟感到不值。 最近,我看到一个统计数据,中国中学超时学习(包括占用一天中的课外时间和节假日)情况最严重的内地省份前七名,依次是山东、广东、河南、河北、江苏、山西和浙江,这前七名囊括了“山河四省”和省份GDP排行榜前四名(其中都有山东省)。我记得我小时候看“童话大王”郑渊洁的《郑渊洁与皮皮鲁对话录》,里面提到,有家长抱怨,孩子放学回家之后,作业要写到晚上九点多。我小时候也觉得,这也未免太夸张了。谁能想到,几十年之后,中国的基础教育现在已经疯狂内卷到作业写到晚上九点都只能算是毛毛雨了呢? 在这种摧残人性的教育之下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中国年轻人,在他们还没从超时学习的枷锁中解脱之时,就一头撞上抖音之类的怪物,天天沉浸在“赢麻”的最中幻想之中。他们终究是要长大的,到那个时候,中国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是的,我知道老一代也曾经质疑过我们80后,而我现在的忧虑,也未必就不会成为爹味的杞人忧天,但我现在是真的开始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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